彭曉蕓

　　這個暑假，中山大學的一則“學前”規(guī)定引發(fā)激烈討論�！稄V州日報》以“來上中大先讀‘弟子規(guī)’”為題，對中山大學布置大學新生暑期研讀《弟子規(guī)》并提交讀書報告的“校規(guī)”作了報道。新聞這樣描述：“新生入學時須向院系輔導員提交‘公益囊’和‘悅’讀感。公益囊是指暑假期間本人參與公益活動的客觀記錄；‘悅’讀感則是指暑假期間本人閱讀《弟子規(guī)》的經歷和感想�！�

　　“我們希望新生暑假別太閑，實踐公益，讀點書�！敝写髮W生處負責人說，在眾多傳統(tǒng)經典中選中《弟子規(guī)》，是因為其談及道德教育深入淺出，明確指出了為人處世應具備的禮儀與規(guī)范。這份讀后感將屬于“第二課堂”的內容，希望新生們在專業(yè)學習的同時勿忘學習立身做人的道理。

　　看起來，這是來自行政管理部門對新生的一個統(tǒng)一規(guī)定。面對這兩天的網(wǎng)絡爭議，中山大學學生處負責人對《南方日報》表示作業(yè)只是“倡導性質，非強制性”，并“歡迎”批評意見。

　　中山大學作為改革開放前沿的南方著名高校，常常因其“獨立之精神，自由之思想”的美譽而得到海內外輿論的贊許。然而，再具有包容性的大學，行政化仍然是一個不得不面對的困境。所謂讀《弟子規(guī)》的“學前教育”，來自于行政部門對學生思想工作的過度熱心。在行政部門的管理者那里，憂心的是學生的道德和行為規(guī)范缺失，卻很少會考慮“批判性思維”和“獨立自由之精神”對大學生未來人生的積極意義。

　　《弟子規(guī)》是一部修訂于清代的“訓蒙文”。所謂“訓蒙”，源自傳統(tǒng)文化當中這樣的理念——“教兒初孩，教婦初來”，認為孩童時期懵懂無知，及時進行善的訓誡效果之良好，猶如“婦人之初來”，強調的都是對婦孺要及早“規(guī)訓”，以免他們生忤逆之心。而《弟子規(guī)》的相當部分內容，是反現(xiàn)代倫理的，所倡導的無不是“愚忠愚孝”，這對早就飽受應試教育戮害的高中畢業(yè)生來說，并不合適。

　　當然，很多人的辯護是，不要一看見傳統(tǒng)文化就想到“糟粕”，尤其不要小看了準大學生們的辨識力。果真只是這樣簡單的一樁小事嗎？哲學教授們不這樣看。在回應某些網(wǎng)友“讓新生讀《弟子規(guī)》并不是要取其字面意義，只是要他們領會其精神實質而已”的說法時，中山大學哲學系教授翟振明在網(wǎng)絡上發(fā)表評議認為：“大學是做學術的地方，任何要求大學生去讀的東西，都要嚴格按照讀物的本來內容來領會，不能容許‘字面意義別當真，主要是領會其精神’這樣的說法來擾亂新生的精神世界�！敝猩酱髮W哲學系退休教授袁偉時也同樣反對這項校規(guī)，他的態(tài)度可能更為激進：“把300多年前五六歲小孩念的課本吹捧為經典，要今日大學生誠惶誠恐去學習，本身就是一個大笑話。這個笑話出在著名學府，令人心痛�！�

　　治學嚴謹?shù)慕淌卺槍Φ氖切姓�部門自作主張的這種思想教育會擾亂大學新生的“精神世界”或者說“學習態(tài)度”。確實，如果說文字和思想可以肆意作他解和歪曲，那么，還要學術上的求知求真做什么？道德教育如果以含混的姿態(tài)進行，這態(tài)度本身就不夠“道德”——“求真”應當是學術精神的要義，如果可以“不求真，不較真”，那么，這樣的學術恐怕是違背學術道德的。

　　當然，數(shù)百年前的東西是不是就一定落后，一定要全盤丟棄？那倒也不必然。中國的傳統(tǒng)文化，在審美的維度上，仍有它極高的價值，唐詩宋詞、文學名著等經典，對陶冶年輕人的性情，提高古典文化修養(yǎng)，顯然是有好處的。但需要特別厘清的就是，不要混淆審美功能和道德教化功能，審美作為一種個人旨趣，應當由學生自由選擇，而道德教化卻是要極為審慎和克制的，稍有不小心，行政部門就會掉入僭越職權的誤區(qū)，好心辦了壞事，引發(fā)的可就不僅僅是教授們的不高興，而是敗壞了大學的學術精神和治學環(huán)境。

(來源:南方日報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