留住彌足珍貴的“手足情”“書生氣”

　　■劉云杉

　　“同學”意味著什么？意味著共同學習與共同成長。

　　在若干類型的同學中，“大學同學”意義尤甚。它意味著一起經(jīng)歷青春，共同尋找與確認，無論是興趣、愛好，還是自我、情感；意味著共同見證、陪伴甚至參與生命中若干“第一次”；意味著共同的磨礪與塑造，既是手足，更是朋友，還是家人的延伸。

　　作為大學同學，他們曾經(jīng)是一個共同體。擁有共同價值、緊密連帶，大學之所以稱謂“university（大學）”，其內(nèi)核是“universal（普遍主義）”，普遍主義意味著不隸屬于任何地方。他們生活在城邦之外，他們的活動本質上不追求實用的目的，而是在藝術、科學與形而上學的思索中尋求樂趣。他們以流放與追隨，以信念與堅持，簡潔且清晰地表述：我的國度不在這里。虔敬莊嚴與戲謔調侃，矛盾又統(tǒng)一地構成他們內(nèi)在的精神品性。他們是精神太平生活的搗亂分子——“書生意氣，揮斥方遒，指點江山，激昂文字，糞土當年萬戶侯”。此處的知識，是啟蒙，是光，不僅點燃了他們的生命，也映照著象牙塔外城邦的庸常。這個共同體，內(nèi)部揀選的標準是什么？在雅典學園的入門處，赫然醒目地提醒：“不諳幾何者不得入內(nèi)�！�

　　作為大學同學，他們曾經(jīng)有一個同樣的身份。在專業(yè)主義所構造的現(xiàn)代社會，文憑不僅是知識與技能的憑證，還是敲開職業(yè)與機會之門的入場券，更是社會舞臺、人生戲劇中的硬通貨�，F(xiàn)代大學建構了新的社會身份，替代血緣、地域與階級等先賦性因素，“教育獲得”成為“成就性的自我”。當高等教育從城邦之外，步入城邦的中心，便奠定了一個社會最核心的秩序與結構，無論經(jīng)濟還是政治。此處的知識，不僅是力量，挾知識之魔力讓高等教育成為新的圖騰，還是有限機會的爭奪，是稀缺資源的分配，是跨越階層分隔的階梯，是青年勵志的通道。當然，其更被期待為一個承載與彰顯社會公正的窗口。這個共同的身份，選擇的標準又是什么？是智力與努力。

　　如此說來，大學同學本該是人群中最為相似的一群人，無論是專業(yè)素養(yǎng)、能力結構，還是精神氣質、價值觀念、品味情趣。然而，走到大眾高等教育的今天，知識不再僅是象牙塔中的“光”，也不再僅是作為城邦基石的“力量”，而是“財富”，是一個大眾時代、消費社會中琳瑯滿目、良莠參半、豐富到冗余的“商品”。在產(chǎn)能過剩的情境中，最重要的經(jīng)濟貢獻已不再是生產(chǎn)，而是消費，其要害是對“需求”的激發(fā)與誘導。而在這一場教育消費的嘉年華中，不僅有廣告的誘惑，有模特的展示，更重要的是，還有設計巧妙、看似合理有效的商品陳列通道，一種結構性的強制�？此葡�費者興之所至，實則每一步都在計算與控制之中。

　　當金錢撕裂了校園，消費主義侵蝕了或者說是重構了同學關系，如今的他們更像是一群被投放在大型購物中心的漫步者，目標不同、興趣各異，更重要的是荷包的厚薄不同。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制度設計，讓來路不同、去處各異、心高氣盛、年輕敏感的他們不得不“在一起”？

　　教育是社會團結的重要基石。然若割斷了手足的連帶，切斷了來路去處的歷史因緣，原子化的個人在物的豐盛里沉醉，在精神的荒漠處放逐。沒有了共同的文化，沒有了正當?shù)臋嗤�與秩序，這一場消費的盛宴又將如何收場呢？（作者系北京大學教育學院教授）

(來源:中國教育報)